“真的可以嗎……”

在周圍搖曳著的光影中，一聲音仿佛由無限遼闊的時空中響起，而這聲音確認的對象，是無數光影中的一縷，那裏浮現出一身段窈窕的女子，看不清容貌，只有淡淡白影在搖曳著。

“是的……”她向著聲音的方向點了點頭，語氣沒有絲毫猶豫。

“以自身道行換得因緣的延續，其代價是你將失去化身的能力，而回到原本的模樣……這樣即使與他再會，他也許不會再認得你了，如此的犧牲有價值嗎？”聲音持續確認著。

“如果要我忘記郎君，那我寧願選擇死亡……”那女子把手放到胸前。“如果能夠保留對郎君的思念，區區千年道行根本不足為惜……”女子的唇角浮現出一抹笑意，溫柔中帶著淒涼。“而且，終始今生無法再和郎君相會，我也不會放棄，哪怕花上三生三世的時間，我也要回到郎君的身邊……”

“這就是你愛他的方式嗎……”聲音沈默了一陣，隨即再度響起。“知道了，那就滿足你的願望吧，以千年道行交換和他的因緣……就當作是特例好了，當他重新踏上這塊大地的時候，我會替你聯系起和他的因緣，而在這以後你們的因緣會如何進展，就看你和他的努力了。”

“謝謝……”女子向著聲音的方向點了點頭，跟著身影轉而搖晃著，原本窈窕的身段在變幻的光影中化成一嬌小動物似的輪廓，隨即又隱去了蹤跡……

夢到這裏就醒來了，奕豪睜開眼睛，感覺頭腦異常清明，根本不想是剛剛醒來的狀態。只是稍稍動動手指，一股幾乎令他失去意識的劇痛頓時襲來，他張開嘴，卻發不出任何聲音，就這樣維持著僵硬的狀態好幾秒鐘，他才好不容易把劇痛壓下去，然後長長吐出口氣，轉而打量其周圍來。

八仙桌，雕花窗，青絲帳，這是一間相當典型的中國式臥房，沒有都市的喧囂，空氣中彌散著淡淡的檀香味，那是能夠讓人心情寧靜的氣氛，奕豪在一瞬間還以為直接飛升到了仙界。（不對！我不是正在對抗天劫嗎！）腦海中閃現出那黃金的兇眼，奕豪頓時跳下床來，顧不上身體各處傳來的劇烈反抗，急急確認著目前的狀況。

（那時候，我的確是……）

那時候，化身火鳳凰的他擊潰了俯沖而來黃金雷龍，隨即一股作氣向著天幕中的兇眼沖去。然而，落下的雷霆卻不斷擊打在火鳳凰的身上，每一道落雷都把周邊的羽毛轟得焦黑，同時伴隨著劇烈的痛楚襲來，感覺就像自己成了一把被燒得通紅的劍胎，一道道雷霆就像鐵錘似的落在劍胎上，每一擊的震撼都直達靈魂深處。

奕豪竭力承受著這脫胎換骨似的震蕩，不知經過多少次的轟擊，最後甚至麻木到連疼痛都感覺不出來的程度，當然意識也為之朦朧，他咬牙維持著心中僅存的清明，似乎在這條精神線斷掉的最後瞬間，感覺到體內有什麽東西開始發芽的印象……

“也就是說，我……渡過天劫了？”奕豪難以置信地低頭看著雙手，身體依舊是陣陣隱痛，但隨著經脈流動的“氣”卻是以前從未有過的充實，充斥天地的靈氣就像風似的朝他湧來，揮手間帶起陣陣風雷之音，甚至還能清楚看到空氣中靈氣的結晶形狀。

“這就是……踏入神階的感覺？”奕豪驚喜地看著自身的改變，跟著想到一件事情。

但凡踏入神域的強者都擁有自我獨特的領域，只是神域的影響效果根據神格不同而差異很大，奕豪迫不及待地想試試看自己的神域。下一刻，一股黃金的波動隨著他的意識向四方伸展，奕豪控制著神域的範圍，滿心期待地看著即將出現的效果，然而讓他失望的是，眼前什麽變化也沒有，或者說，至少沒有肉眼能夠目睹到的變化。

“奇怪，這到底是……呃，等等！”奕豪搔搔頭，正準備再進一步研究的時候，腦海中突然閃過某個念頭，一瞬間寒毛直豎，下一瞬間整個人就已經破門而出。

“丫的！我倒是睡了多久！”

紅姬還獨自一人留在飛機上！倘若不敢在飛機降落前去接她的話，那……奕豪無法想象那樣純真無邪的女兒在凡世要如何自處，他腦海中浮現出紅姬縮在和黑暗一角瑟縮發抖的模樣，他不敢想象假如紅姬出了什麽事的話，那自己會作出什麽事情來。

（唔唔唔唔，聽說有不少犯罪集團的就在機場尋找目標，紅姬不會成被他們綁架吧……不不，比起那種東西來，紅世的妖魔更讓人擔心，小鳳凰的充沛靈氣對他們來說是再美味不過的佳肴，倘若紅姬被……啊啊啊啊！敢打紅姬主意的家夥，我非他們宰上一百遍不可！）

為女兒的安危而抓狂的父親，就這樣沖出了臥室。臥室外是一道裝飾優雅的走廊，註意力完全放到飛機上的某人，沒走幾步就在拐角處撞上了別人，並且還把別人撞到在地上。

“嗚……”受害者是一身著華服的女子，被撞得坐到地上，驚愕地看著奕豪。女子的額前垂下一抹淡青色的劉海，一眼看去給人以文靜嬌弱的形象，可以說是很容易引起男人保護欲的類型。然而奕豪卻把這完全無視了過去，以稍顯粗暴的動作拉起對方，急急忙忙地確認著。

“餵，告訴我！現在是什麽時候了！”

……

時間倒轉二十七小時，僥幸逃過九天雷劫的客機總算抵達目的地。看著客機表面那一道焦黑的雷痕，人們實在很難相信經過如此兇暴的天氣，它竟還能夠平安抵達目的地，救護車，消防車等等早已候命多時，在機艙門打開的那一刻，乘客們爭先恐後地擠出了客機，經過空中那一段驚心動魄的時間，他們比任何時候都渴望著接觸到陸地的安適，但只有一人例外。

醒來的紅姬看到父親不在身邊，害怕得不知所措，妮婭安撫著她，同時向機長報告了“SUPERMAN”的消息。狩魔協會這個名字，雖然普通人幾乎從未聽聞，但凡世一些大型機構其實都和它建立起良好的合作關系，因此機長也對這個名字不算陌生，知道什麽事情一旦扯上狩魔協會，那就絕不是普通人能介入的領域，於是在等待上層通知狩魔協會的一段時間裏，紅姬受到了來自機場方面的公主似的招待。

受到這樣的待遇，若是普通的小孩大概會很高興吧？不過對於長期和母親在瓦爾哈拉天宮生活的紅姬來說，陌生人的熱情只是造成她不安的源頭而已，周圍莫名緊張的視線集中到自己的身上，偽裝的笑顏也掩不住的恐慌，一切讓她感到陌生而恐懼，下意識地縮到角落裏，像小動物似的發出輕弱的聲音。

“不……被不要過來……”

紅姬的體內同時流著北歐神族和鳳凰眷族的血脈，與生俱來便有著不亞於低級神靈的靈力，情緒激動下神域隨著意識的展開，周圍二十米內的物體突然無火自燃，包括座椅和廣告牌之類的物體皆遭波及，火焰騰起足有一人多高。

“怪……怪物啊！”

目睹周圍在一瞬間化成火海的模樣，機場人員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恐慌，慘叫著向後跌撞逃跑。紅姬茫然地看著周圍的慌亂，而就在這時候，機場的自動噴淋系統也應急啟動，刺耳的報警聲以及自頭頂噴下的水柱，讓小鳳凰感到更加恐慌，抱著身子縮在火海的中央，就像被雨打濕的小貓般輕輕顫抖著，聲音卻是已經帶上了哭腔。

“爸爸……紅姬……好怕啊……”

紅姬下意識地想要拒絕周圍的東西，神域也隨著她的意識而擴展，倘若就這樣繼續下去的話，大概用不了半小時整座機場就會化成一片火海，因此機場負責人向狩魔協會求救的聲音已經接近慘叫了。然而，火勢卻已開始向著油庫的方向蔓延，一旦小鳳凰的神域把油庫納入範圍，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！

就在這時候，憑空一道劍罡自遠方襲來，就落在油庫的面前，炸出耀眼的青白輝光，特種水泥鋪墊的機場地面被斬開一道足有兩米寬的深痕，蔓延的火勢以及擴展的神域皆被這劍罡斬斷！

“何方妖孽在此作祟！”

驚慌失措的人群一瞬間停住了動作，帶著驚愕的視線集中在喝聲傳來的方向。

站在那裏的是一位武者打扮的女性，或者可以用英姿颯爽來形容她的風格。一頭齊肩的黑發上未施加任何裝飾，修整得一絲不茍，卻又隨風搖動著溫潤的光華，仿佛正透露主人那嚴肅認真，卻又不失女性雅致的個性。她身上的著裝則是類似軍服的款式，樸素剛直的褐色，雖然可以隱隱約約看出女性的曲線，但更多的卻是威風凜凜的颯爽。

她的腳下放著一款褪色的行李袋，上面放著一條白布，而白布裏面包著的東西正在他的手上，那是一把一米多長的中華劍，握在主人手中，散發著瑩瑩的青華，將主人的氣質映襯得更加強烈——在激烈的火風中傲然站立的女劍士，一眼看去，就仿佛靜物畫似的風景。

在眾人屏氣凝神的註視下，女劍士揮出一劍，輕描淡寫似的一斬帶出壓倒烈焰的罡風，眼前的熊熊火海登時被辟出一條道路來，女劍士就這樣毫不遲疑地走進了火海，火焰仿佛被她的氣勢壓倒似的向兩旁退去，一直到她走進去老遠後才緩緩覆合，再度遮蔽了人們的視界。

外面的眾人坎坷不安地註視著火海，裏面的女劍士緩緩步向火海的中心，不過她那慎重戒備的模樣，在看到哭泣中的紅姬時便陡然瓦解。原本她以為是妖孽作祟，但小鳳凰的身上卻沒有絲毫的邪氣，要認真說起來，空氣中狂亂的火氣還更偏向神屬的靈氣。

“這到底是怎麽回事……”判斷眼前狀況不需要用到武器的女劍士，收起劍向著紅姬走去，然而還有幾步的時候突然停下，皺眉看著哭泣中的小鳳凰。“這種感覺……難道是……”靠近小鳳凰時，她的血液開始莫名的騷動起來，這種感覺她並不陌生，但意味著的事實卻讓她迷惑。

“九黎的血脈……”她的家族，鐵氏一族是遠古時從屬兇神蚩尤的部族的後裔，九黎的血脈賦予他們遠遠超越普通人的身體機能，同時借著九黎血脈的共鳴，也很容易辨認出流著同樣血液的族人，因此眼前的小鳳凰應該是鐵氏一族的成員，但身上那明顯是神屬的靈氣又讓她納悶起來。

“難道是我太久沒回來的緣故嗎，都不知道鐵門什麽時候和神明結親了……”女劍士苦笑著搖搖頭，向前幾步蹲下，對著紅姬露出溫和的笑容。“不用害怕，小妹妹，我不會傷害你，能告訴我你的名字嗎？”

血脈的共鳴讓紅姬也自然放松了戒備，擡頭看著女劍士，淚光朦朧的眼睛泛出惹人憐愛的光彩。“紅姬……名字是紅姬……”把女劍士當成可以信賴的對象，紅姬抽泣著向她訴說委屈。“睜開眼睛，爸爸就不見了……周圍都是不認識的人，說著聽不懂的話……好可怕，想要見爸爸……”

“是這樣啊……”女劍士點點頭，雖然她也沒聽懂事情的來龍去脈，但至少明白了眼前的混亂並不是紅姬有意造成的事實，再想到眼前可愛的小鳳凰竟是家族的成員，她臉上的神情愈加溫和，伸手把紅姬摟在懷裏，輕輕安撫著她。“沒事了，紅姬，放心吧，姐姐會保護你，也會帶你去見你的父親……對了，他叫什麽名字？”

“爸爸的名字……奕豪，鐵奕豪。”被女劍士溫柔擁抱著的紅姬，漸漸不再緊張，偏著腦袋如此回答著。

“呃？”在聽到這名字的瞬間，女劍士的全身猛然一震，足足楞了兩三秒鐘之久，然後愕然看著紅姬，有些艱難的確認著。“你說，你的父親是……奕豪？”

……

二十七小時後，在少女口中得知自己竟然昏睡了如此之久的奕豪，急得猶如熱鍋上的螞蟻，當即召出風翼淩空而起。這間古宅的周圍漂浮著淡淡的雲霧，奕豪以淩駕音速以上的極速沖了進去，或許是俗話說的“欲速則不達”的道理，飛翔了足足二十分鐘，穿出雲霧的奕豪卻愕然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這間古宅的位置！

“……是空間魔法？不，不對，沒有絲毫的魔力波動，靈氣的流向也沒有異常……”

只要是和煉金術相關的東西都不可能瞞過魔人的眼睛，然而奕豪向四周張望，卻沒有發現可以懷疑的地方。無奈之下他把視線轉回了下方的古宅，後面庭院裏的一位老者吸引了他的註意。那老者穿著青黑的道袍，須發俱白，正坐在涼亭裏悠然飲酒，看上去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，而踏入神域的奕豪也確實看到，他身上流轉著豐沛的靈氣。

“餵！”奕豪一閃身便沖到老者的面前，急急問道。“請告訴我，要怎麽從這裏出去！”

“唔啊！”完全沒有準備的老者被突然現身的奕豪嚇一跳，手裏的酒頓時灑了幾滴出去。

“啊啊啊啊，醉仙釀，老子的醉仙釀……”看著落在石座上的酒，老者露出心痛無比的神情，那模樣似乎把提問者完全無視了過去，因此奕豪不得不提高了音量。“拜托！告訴我！到底要怎樣才能走出這地方！我有急事！”

“……媽的巴子，有什麽事會比老子的醉仙釀還重要！”老者拍著桌子沖起來，老臉漲得通紅，一口四川言子脫口而出，仙風道骨的模樣頃刻間無影無蹤。“瓜娃子，你就這樣對把你拖回來的恩人啊！老子費了球雞巴力才弄到的醉仙釀，就楞個讓你給糟蹋了！”

“醉……醉仙釀？”奕豪眨眨眼睛，幾秒鐘後才領悟到對方是在說那幾滴酒的事情，頓時哭笑不得。“那個，我以後會賠你的，請先告訴我出去的辦法，我真的有急事……”

“賠？”老者瞇起眼睛看著他。“你娃賠得起啊？這是那老青頭用了一甲子的時間才釀出的絕品，醉仙釀！就算找遍神州都只得幾瓶，你去再偷一瓶來賠我啊？那還要的……”說到這裏，老者的視線突然凝固到奕豪身後的某方，跟著右手不可察覺地捏了一個法訣，擺在桌上的酒菜一瞬間化成了筆墨紙硯的模樣，展現了一手精純的移形換位的法術。

“師叔，您在後花園幹什麽……啊，公子，您也在這裏啊？”走過來的是奕豪先前在走廊撞倒的少女，當時來不及向她道歉就沖了出去，現在見面時臉上忍不住有些發燙，不過少女似乎沒有怪罪他的意思。

“呼，太好了，公子平安無事……”少女把手放到胸前，長長舒了口氣。“您當時那樣沖了出去，我還擔心你會不會迷失在雲霧仙霞陣中呢……”

“那裏，他剛剛一直在這裏跟我討論畫畫的事情，聊得很投機啊……”老者過來親熱地拍拍奕豪的肩膀，同時奕豪的耳中傳來旁人不可察覺的輕聲。“小子，這丫頭是老青頭的徒弟，在這裏幫老子瞞過去，就不計較你打翻老子酒的事情。”

“誒……”奕豪咳嗽了一聲，勉強接上話。“那個，老人家的見解深刻，小輩佩服不已……還有，剛剛因一時焦急而冒犯了姑娘，實在抱歉。”

“好好司徒丫頭道謝啊，小子，把你從外面拖回來的人就是她啊……”老者的臉上顯出趣味盎然的神情。“看你也是紅世中人，給你介紹一下吧，這丫頭叫司徒瑤，是我師弟丹青子的徒弟，除了有時候啰嗦點外，是昆侖女弟子中最出色的一個。”

“昆……昆侖？”奕豪在聞言的一瞬間愕然楞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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